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琬宁被他骤然点破心事,听得身子发紧,漫出无限羞怯,又夹杂着莫名的愧意,竟默无以对,好半晌,才用低不可闻的声音矢口否认:
“不是,我对公子不敢作非分之想。”
这措辞,模棱两可间尽是不诚。成去非见她手中物攥得愈发紧,便伸出手,把琬宁一只手握于掌间,只觉那头一颤,意欲抽身,随即用了几分力,仍紧紧抓住不放,琬宁拗不过他,整个人都在轻颤不止。
“我且问你,这个时候,比你幼年在书房,你的兄长或者是其他长辈执你手授业时何如?”成去非依然凝视着她,琬宁不解其意,觉得那目光无处不在,压得她抬不起头。
“你读圣人之书,自然知道孔子所云‘好德如好色’,孟子言‘食色,性也’,所谓诚其意者,毋自欺也,贤贤易色,乃人之本性,圣人言情言理,《关雎》里头说,‘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,求之不得,辗转反侧’,反之亦然,这是圣人决不欺人处,你却要说不敢作非分之想,难道真不是‘既见君子,云胡不喜?’”
他有意拿儒家的话逼她,可一番言辞正色下去,任是有再多柔情蜜意,也冷却人心,琬宁发觉他说起教来,竟远甚那些儒生,亦能作长篇大论。
不觉间,成去非已放开她手,“发乎情,是不能不喜,止乎礼,即如此刻,你我对坐,不及乱言,才合圣人之道,不过,姑娘既不是中意于我,也好。”说着迎上她缓缓抬起的脸,微微蹙了一下眉:
“我本不想提此事让你难为情,但大夫说你郁结于心,困顿于情,我亦有不忍心处,你倘是男子,我大可带在身边历练,当有作为。”
他这一席话,倒是出自真情实意,他甚少言及私人情感,更喜公事公办,此刻同她讲了,不过想要划清界限,于她,也是大有益处,死心这种事,还是趁早的好。
“你随殿下来府上,身份界定也未尝不能改,如今,既已到出阁的年纪,我不能再因私心留你,你放心,我答应你,定会给寻一门你自己愿意的亲事。”
成去非自觉生平头一次对人好言好语,极有耐心,却见琬宁目中渐露哀伤,她动也不动地望着自己,有些难以置信的模样,终喃喃轻语道:
“我本无贪心之念,可公子您却有碎玉之刑啊!”
这一句是伴着热泪一起落下来的。
直刺得成去非面上不自在,这不是他的不忍心处,而是极残忍面,硬生生要折断她念想,他本可以佯做不知,无须点破,可一场病,偏让他唯恐她情根深重,她既有身世之苦,再添红尘嗔怨,不过雪上加霜,会伤了自己。
而她,应再通脱些,既是阮氏唯一传人,去著书立言,留下吉光片羽,才是真的不负阮家教诲。
“琬宁,”他不禁唤她乳名,斟酌着措辞,“来日方长……”话到一半,琬宁忽轻声打断他的话:“大公子,我懂您的意思,谢您替我想的长远。”
外头小厮一声长吁,原是到了乌衣巷,成去非看她一眼,不再多言,先行下了车,伸手等着扶她下来,却见琬宁小心靠着马车横木,自己下了马车,欠身行了个礼,便要抬脚入府,成去非一把拉住她:
“倘是觉得那些话不中听,便当我失言没说过。”
琬宁心头一酸,不知他此刻又作此等温存语为何,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冷酷之意,还是其他,便轻轻挣开手,低首朝前去了。
只留成去非一时伫立在那,心间也惘惘,身后忽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,转身一看,正是步芳。
“大公子。”步芳见了礼,见他神情游离,便又添了句:“卑职已听说,上头的林子,乌衣巷的确有圈占的打算。”
成去非收回思绪,念及前一日赵器所报,便往书房方向走:“去里头说。”
造园子的,打棺木的,各色明目,林林总总,成去非想不出但凡有些好处的地方,还有没被占的。
早年他在会稽,江左大族们尤喜会稽的秀美,庄园产业遍布其间。他母族沈氏的园子更是数不胜数,为会稽之首。时至如今,他仍记得那处建在翠隐峰半腰的山庄,云雾缭绕,宛若仙境。
“大公子,这事一时管不得,退而求其次,倒有一法,”步芳看他凝神,不知他是否还在听,刻意顿了顿,待成去非目光投过来,才继续道:
“其实林子也不是不能砍,毕竟用处多,只要砍的有度,及时补上新的树苗,还是能留住土的。”
“何为有度?谁来定这个度?谁又来守这个度?上头林子不能再伐了,此时不止,难道要等着明年再发水?”成去非很果决,“至于新苗,回头拨钱买了种上,十年树木,不是朝夕长起来的。”
步芳只得硬着头皮道:“您本家几位族亲也打算新造亭子,卑职去考察时,正巧碰见了下人们……”
“那正好,就从他们开始。”成去非看他又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,便说:“你只管跟我说实情,有法子就说法子,不要总是苦着一张脸。”
一语既了,一些事忽就翻入脑海,成去非眯了眯眼,一时沉默。
“卑职其实是想说另一事,不知大公子是否知情。”步芳正思量着如何开口,倘是别的事,他总是有什么说什么,只是一牵扯这些大姓世家,那话,总觉得辗转不顺。
而如今情形,竟似乎件件都能和江左扯上干系了。以前那大将军在时,怎么没这感触呢?步芳小心开了口:
“卑职斗胆问一句,前大将军伏诛,他那些园子都去了哪儿?”
成去非听出蹊跷,以步芳的性子,绝不会轻易过问职责之外的事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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